“什么干什么?”孙苏合眉头皱起,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你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苏合先生!”南华子声音森冷,踏前一步挡在庄凤语面前,面色已然不善。
向来身负吞吐天地之气概的师傅在此情此景下竟显得有些单薄,但并不宽厚的背影依然毅然挡在自己面前,庄凤语的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热烈欢快地跃动,她觉得有些得意,又觉得又有些好笑,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庄凤语在南华子背上擂了一下,凑到他耳边拉长声音叫了声“师傅”,然后问道:“你觉得他想要的是什么?”
“嗯?”南华子一时有些愣神。
孙苏合终于明白庄凤语在玩些什么。娘的,这可是很危急很严肃的交涉博弈啊,多少性命系于此处,这个人到底是脑子迟钝还是任性潇洒?孙苏合心中不禁有些恼火,可又大感无奈,他只能冷冰冰地说道:“成与不成,两位一言可决,这应该不是什么很难下的决定。”
庄凤语对着孙苏合摇着手指说道:“对女孩子说什么给我,想要……主人你看起来倒是一本正经,难道肚子里是个闷狼。”
孙苏合撇了撇嘴巴,很是无语。
庄凤语终于玩够,她满意地甩甩手说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庄凤语袖子一抖,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一张三指来宽的长条形符纸倏忽出现在她的掌心,那符纸以橙红为底色,上面勾勒着红huángsè泽流动变幻的云纹。
庄凤语最后还不忘笑着调戏孙苏合一句,“唉,主人啊,你说我是应该觉得松了口气呢,还是应该说有点失望呢?我还蛮中意你的。”
说话间庄凤语将符纸往空中一抛,然后以食指和中指轻轻挥弹,每弹一下,符纸便曲折伸展着往上一飘,如同天边裁下来的一段火烧云在她身前飞舞,煞是优雅好看。
庄凤语两指掐诀,忽然啪的一声利落地夹住符纸,然后举到唇前。她微微吐气,在符纸上落下一吻。暗红的微弱火光凭空出现在符纸表面,焰走龙蛇,蚀刻下似字非字、似图非图的焦黑密符。
“你想知道的关于煌家,关于琉璃血的所有情报都在这里面了。不过阅后即焚。”
庄凤语将手中的符箓往前随手一扔,这情报交易的载体晃晃悠悠地向孙苏合飘去。
孙苏合不敢大意,意念一动,一股微弱的气流立刻卷住那符箓令它定在身前的空中。一旁的艾丽丝不着痕迹地检查过后,在心里说道:“没动什么手脚,将意念附到上面就可以读取其中的情报了。”
孙苏合收起橙红符箓放进口袋,现在不是细看内容的时候。能这么顺利地入手这份情报孙苏合还是挺高兴的。因为他最初是打算用“为周轶清保守偶像身份这个秘密”来换取这份情报,但其中有一个问题在于,保守秘密是长期性的,而情报交易是即时性的。这种不对等可以使保守秘密一方在交易中占据优势,但同时也会使“保守秘密”这个筹码分量大减。孙苏合先前一直担心这个交易是否能够达成。因为他无法评估这份情报之于南华子的重要性。如果这份情报对于南华子来说分量很重,而自己又没办法令他相信自己会信守承诺为他长久保守这个秘密,那这个交易很可能谈不成。
不过孙苏合在刚才意识到自己有了更好的选择,南华子肯冒着绝大的风险跟着过来,就说明他对金色书页绝对是势在必得,以此交易情报不愁他不答应。这样一来,周轶清的偶像身份这个秘密就退了一步,从交易的砝码变为一道保险,捏住这一点,不怕他在情报上动手脚。
不过孙苏合仍有一点不满,他问庄凤语:“阅后即焚是什么意思?”
庄凤语随口答道:“毕竟这其中涉及到许多要紧的机密,要不是主人想要,这些情报我宁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告诉别人。所以呢,就做些聊胜于无的防泄漏措施咯。如果主人你觉得只看一遍不过瘾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啊,你要几张我给你做几张。”
孙苏合笑了笑,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不过他知道庄凤语多半还有半句话没有讲,如果自己拿走符箓之后没有把金色书页给南华子的话,恐怕这符箓也会自动焚毁。庄凤语既然这么大方地直接将符箓扔了过来,那么会有这种程度的保险措施也是正常。
与此同时,在外面的路上,距离孙苏合暂时断绝回话已有数分钟,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虞方平紧紧握着通讯器,心中的焦躁不安实在难以尽述。他像一个等待开盅的赌徒,无奈,无力,这种将命运托付在他人手上的感觉就像是蜈蚣的脚在他心中细细密密地挠动。虞方平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瞧叶茨,这位叶队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埋头于手中的档案资料之中,细细推敲琢磨,似乎饶有兴致看得入了迷了。
虞方平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拿余光偷瞧叶茨,但这一次,叶茨正好抬头看了过来,两人目光交接,虞方平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在课堂上被老师抓住的小学生一样,面上一红,有些尴尬。
叶茨倒是不以为意,将手中的一份文件一合,走到虞方平身边问道:“虞局,可不可以帮我说一声,我想邀这位孙苏合先生出来一见,就说我叶茨久仰大名,不知道有没有这个面子可以得见尊容?”
虞方平知道,叶茨越是说得谦逊有礼就越是不容拒绝,不过他表现出这个态度已是相当难得,自己这场豪赌的胜率又往上提了几分。
虞方平于是拿起通讯器,将叶茨的邀请说了一遍,当然,措辞上又比叶茨说得要更加恭敬谦卑三分,他已经完全把孙苏合当作了难以企及的绝代高手。
通讯器里依然沉默,虞方平不禁生出几分担忧,但是很快,孙苏合爽快的声音自听筒里传来。
“什么尊容不尊容,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哈哈,说得我都有点难为情了。既然叶队长这么说了,敢不给他这个面子?我也正想见一见他呢。”
…………………………
“叶队长,可不可以稍等片刻?我换身衣裳。”孙苏合的声音淡定自若,甚至有几分不甚在意的慵懒。
这是他有意为之。到目前为止,南华子这边的交涉还算顺利,基本在孙苏合的计划之中,不但利用这个机会得到了早就想要入手的情报,而且通过这个交易也让南华子一方更加定下心来。孙苏合知道,如果自己将金色书页拱手相送只求救人,十有**对方反而要疑神疑鬼,现在这样双方都有舍有得,接下来的救人行动也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而叶茨那边,虽说不用理会他那些咄咄逼人的话语,但肯定还是要见上一面的,不把他搞定,后续的救人行动根本无从谈起。既然他主动相邀,那就没有拒绝的道理,正好会他一会。接下来能不能最终尘埃落定就看那边了。因此越是急切越不能表现出来,得有一种胸有成竹的余裕才行。
“当然,叶某随时恭候大驾。”
叶茨的声音自通讯器中传来,一改之前咄咄逼人的态势,显得相当恭谦有礼。但这份礼貌比之之前的强势言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要更加咄咄逼人。话说到这一步,容不得孙苏合有半点退缩。
孙苏合拿着副本拓片对南华子说道:“终归要见他一见,我马上回来。”
“呃,嗯。”
南华子应道。他心里其实有些郁闷,从一开始整个局面就在孙苏合一方的主导之下,自己束手束脚,被人牵着鼻子走,这种感觉他并不喜欢,但是就交涉的结果来说,他想要的条件基本都已达成,所以也没什么怨言。唯一可虑的就是接下来孙苏合与叶茨的会面,应该不至于被姓叶的唬住自食其言吧,不要坠了威风啊。
南华子心里已经不自觉地把孙苏合当成和他平起平坐同等论交的人物。小熊在施展天灾本质的力量时,为了借助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来护持自身,全程紧抱在孙苏合身上。旁人很难分辨这力量的源头究竟是何人。南华子虽然隐约觉得有几分违和感,可是他曾被孙苏合一剑斩成重伤,这份印象实在太深,所以下意识地认为那天灾威压就是来自于孙苏合。
南华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小心。”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古怪,明明之前还是斗得鲜血淋漓的对手,现在却说起什么小心来。他嘴角抽了抽,露出似笑非笑的尴尬神情,然后自嘲地一笑,微微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仰首望月,不再多言。
艾丽丝和孙苏合眼神关切地看向狸华老爷和小熊,狸华老爷点了点头,示意心里有数,他时刻不放松地将注意力始终tóuzhù在南华子和庄凤语身上。
孙苏合再不迟疑转身下楼去了。艾丽丝也跟了上来。
“我一个人去可以了,两个人的话就显得有些心虚了,反而不好。”孙苏合说道。
“我知道,我陪你换身衣服。”
孙苏合说要换身衣裳再去并非单纯为了显示自己胸有成竹的托词,在之前的连番战斗中,他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破烂烂,穿这么一身去见叶茨实在太不像样了。孙苏合本就是虚张声势,要是再穿这么一身,想要不露怯那就得硬装不修边幅的风格,这样难度太大很容易被看破手脚。所以换身干净的衣服说来似乎是件小事,其实对孙苏合帮助很大。
艾丽丝随手扯了扯孙苏合背上一块裂开的布条,笑着说道,“你想穿什么?穿件篮球恤吗?还是条纹格子衫?还是我来帮你选吧,我好歹天天被陆微霜的聊天框轰炸,多少也炸出点衣着品位来,比你那是强太多了。”
孙苏合被艾丽丝逗得笑出声来,“好好好,时尚大师,您帮我选件帅气的好不好?”
两人到了孙苏合的房间,艾丽丝打开衣柜一边翻找着一边问道:“怕吗?天灾诶。”
孙苏合自信地一笑,“还好吧,又不是三头六臂,七八个触手,就一个中年大叔有什么好怕的,咱跟老黄,跟老爷子不也谈笑风生吗?”
“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在游英雄家里的时候,你问我要怎么装高手来着。”
“干嘛突然说这个?”孙苏合有些奇怪地问道。
“还记得我怎么说的吗?”
孙苏合想了想,“我记得你好像说,关键是要有那种旁若无人的气势,不能汲汲然地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别人身上。还有……嗯,还有不要急着回应对方的眼神,视线相交的时候记得把眼神定住,不要乱飘,最好表现得不卑不亢。”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你还记得蛮清楚的嘛。”艾丽丝笑道。
“你是提醒我待会儿跟叶茨见面的时候要注意这些?”
“当然不是。”艾丽丝拿出一件衣服,对着孙苏合比了比,随手扔到床上,她说道:“什么装高手的技巧,这些都是说来好笑,玩玩的,小把戏而已。最最重要的其实是心里的一股气,依据个人的心性不同,有人是神气、有人是傲气、有人是静气、有人是霸气……你自己可能没有注意到,在我问你怕不怕之前,你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就算对方比你强千倍万倍,你心里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就低人一等吧。你的眼界,你的心气,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了。喂,你这家伙,已经有点意思了。”
孙苏合知道这是艾丽丝在用这种方式为自己鼓劲。自己说是跟老爷子和老黄谈笑风生,其实当时在老爷子面前是完全失态几乎哭爹喊娘,后来发觉艾丽丝就在遗迹里伺机而动,这才定下心来。而在黄志成面前,一来是知道对方并无恶意,二来是艾丽丝就在身边,所以一开始就是个很放松的心态。
而这一次,这将是孙苏合第一次近距离,面对面,孤身一人与一位天灾级高手针锋相对地对峙,更不用说他身上还背负着重逾泰山的万千性命,这种心理上的压力虽然无形无相,但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任何道术魔法还要厉害。寻常人等在这种压力下,恐怕还没见到叶茨就已经双腿战战屎尿齐流,就是当场昏死在路上也不奇怪。
“谢了。”孙苏合微笑着说道。无论如何,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见面就知真章了。孙苏合心中畏惧全消,反而是跃跃欲试的豪气雄心被激得无比高涨。
天灾?又有何惧!我还是天灾的老爹呀。
…………………………
“这件怎么样?就这件吧。”艾丽丝举着一件白衬衫对着孙苏合比了比,满意地说道。
孙苏合不禁一笑,“嘿,我还以为您老人家时尚大师能挑出什么花头来呢。搞半天就是件白衬衫啊。”
“简约是永不过时的时尚。你懂什么。”艾丽丝将衬衫往空中一抛,然后掣出法杖随意一挥,拂平了上面的褶皱,“就这件了,快把身上的脱下来。”
孙苏合换好衣服,下到院子里,看着不远处的大门,双手搓了搓脸,然后深深吸了口气,扬手握拳,对着楼上比了个成竹在胸的手势。
大门豁然打开,孙苏合气定神闲地往门外缓步踱去。
“二十二局,叶茨。”叶茨拱手说道。他早已站在门外的路上,虞方平、陈建明等人也跟在他的身旁。
孙苏合终于亲眼见到这位天灾层级的绝代强豪。端正魁伟的国字脸,高鼻宽口,额头隆阔,两道浓眉漆黑如墨,鬓角饱含风霜明显可见星星花白,虽说不上俊美,但却是相貌堂堂英气勃勃。而最叫人一见难忘的是他那对眼睛,尽管眼袋沉沉皱纹深深,但是顾盼之际,不怒自威,任何人看到这对眼睛都会感到一种高高在上的凛凛神威,好像威严深重的天神一般。
孙苏合心中暗赞,果然是位非凡人物。他毫不避让地迎上叶茨的眼睛,两人目光交接的瞬间,叶茨的感知半点也不客气地探了过来。
这人,好弱。叶茨的第一感觉就是眼前这人简直弱得像是在搞笑,自己随随便便就能杀他千次万次,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叶茨瞬间变化十余种感知的道术,但无论是用何种方法,结果都是一样。正在叶茨惊疑之际,他的一切感知忽然被彻底隔绝,就像遇到了一座壁垒森严固若金汤的高楼广厦,再也无法探进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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