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天高晚来迟。
六千幽骑并没有紧贴蓟河两大边州外围行军,而是划出了一个半弧,如果说蓟河的北部防线像是一根相对平整拉直的弓弦,那么幽骑的轨迹就是弓臂。在弓弦和弓臂囊括出来的区域内,有许多股北莽斥候马栏子离开葫芦口在其中游曳刺探,就是为了防止大军补给被不惜孤军深入的幽州游骑从侧面偷袭。郁鸾刀这次突进,依旧使用骑军“强行”的疾驰力度,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三天六百余里推进,若是在只会纸上谈兵的兵事外行看来,或是听多了西北名驹可日行千里的老百姓看来,这种速度能算什么强行军?但是如果两者能够亲眼看到此时就地休整的幽州骑军是何等风尘仆仆,看一看近百匹战马在骑军停下后当场瘫软甚至倒毙的场景,就会明白这种极有可能在下一刻就要投入战场的长途急行是何其不易。
暮色中,此时徐凤年在一处冬雪消融的水源地给战马洗涮马鼻,此次他们六千幽州骑军共计有一万五千余匹马,接近一人三骑,途中跑死战马四百多匹,几乎清一色是当时从银鹞城北战场上缴获的北莽战马,倒不是说莽马体lì远远输给幽州战马,事实上正好相反,北莽战马虽然战场冲锋中的爆发力上输给北凉大马,但是就体lì而言,莽马其实还要胜出一筹,只是回离律和郎寺恩两名万夫长当时是一路急行军到蓟北,而且为了照顾东线大局,都不足一人双骑,哪怕在战前临时休整了一天,用精粮喂马为马匹上膘,但仍是不足以弥补回战马体lì的损伤,这次幽骑心疼相依为命多年的“媳妇”,行军中又故意更多骑乘北莽战马,在草料喂养一事上更是多有厚此薄彼,北莽马匹大量累死也就在所难免。卸甲后卷起袖管的郁鸾刀仔细清洗着坐骑的背脊,笑道:“原本可以不用跑死这么多战马的,如果一人三骑愿意公平均摊脚力,顶多死个五十六匹。”
徐凤年环视四周,微笑道:“这样也好,明天开始接下来肯定会有连绵不断的战事,就当养精蓄锐了,我部骑军显然更熟悉幽州战马的习性,多死几百匹北莽战马,总好过战场上多死人。”
郁鸾刀点了点头,轻声道:“范奋的三百多斥候骑都撒出去了,多是一标五十骑,最少也有半标。毕竟我们在今早就已经开始遇上北莽马栏子,为了防止我军行踪泄露,范奋的斥候只要看到敌方斥候,就必须将其杀光,否则只要逃走北莽一骑,就会功亏一篑。我很感激王爷愿意将那三名贴身扈从遣出,为范奋那几标斥候助阵。有他们同行,全歼北莽马栏子的把握就要大很多。”
徐凤年笑道:“那年轻女子是拂水房的玄字大珰目,老人是指玄境的剑道宗师,至于那孩子,叫余地龙,是我三名弟子里的大徒弟。”
郁鸾刀玩笑道:“他们杀北莽马栏子,有点用床子弩打麻雀的意思啊。”
徐凤年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笑道:“我先不说,等着吧,以后会北凉给北莽一个小惊喜的。”
这段时间,徐凤年就像一名最普通的幽州骑卒,非但没有夺走郁鸾刀的军权,反而在几次短暂休憩中也都没有像几位将领那样四处行走,只是充当了几次临时的斥候,远离主力骑军出去刺探军情。这次的幽骑出击,一律轻骑,抛弃多余辎重,减少一qiē会耽误骑军速度的物品,除了极少数将领配置有枪矛,所有骑卒只佩一柄凉刀一张轻弩,膂力出众者可再多添置一把硬弓和三只箭囊。这几日行军阵型一直保持纵队形式,等到明天进入作战区域后,战时就要铺出横列。此次强行军,幽骑让以前从未深入边军底层的徐凤年大开眼界,比如那些幽州战马根本不需要骑卒如何牵引,就可以紧紧伴随主人进行机动转移,哪怕临时驻扎休息,战马不论如何饥渴,始终在主人周围数丈内徘徊,这意味着哪怕幽州骑军遭遇一场外围斥候来不及禀报的偷袭,六千幽骑照样可以在半炷香内毫无絮乱地披甲上马列阵迎敌,一气呵成!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幽州战马的出类拔萃,跟“离阳以北凉最重马政”有莫大关系。
一标斥候从西南疾驰而返,跟斥候标长并驾齐驱的那一骑竟是个脸庞稚嫩的少年,马术已经精湛到了不用握住马缰的地步,那份双手拢袖的姿态,已经跟他师父有五六分神似。标长让麾下四十多骑斥候就地下马休整,他和这个名叫余地龙的孩子策马来到主将郁鸾刀和“大将军”徐凤年身边,下马后一个拱手抱拳,然后就禀报军情,原来他们六十多里外碰上了六十骑龙腰州某座军镇首屈一指的精锐马栏子,本以为会是一场伤亡惨重的鏖战,不曾想被那孩子一骑当先,率先陷阵后高高跃起离开马背,一口气用双拳捶死了二十多骑,等到幽骑斥候拔刀冲锋后,就已经变成一边倒的追杀,其中有一幕是那瘦弱少年身形仍在在空中时,还抓住了一枝由莽骑阴险射向标长脸面的羽箭,给这孩子顺势插入那马栏子头目的脖子,随手推开尸体,蹲在那匹北莽战马的马背上,朝那位拍马而过时报以感激眼色的标长咧嘴笑了笑。
结果这场本该势均力敌的遭遇战打下来,幽州斥候只是伤了九人,且伤势都不重。此时身材魁梧的标长忍不住伸手去揉那孩子的脑袋,不曾想孩子身体猛然后仰,躲掉了标长的手掌,孩子双脚钉入黄沙土地,后仰身体的倾斜幅度极大,只是欲倒偏不倒,顿时引来附近幽州骑卒的一阵喝彩声。
徐凤年看着那个始终装模作样双手插袖的孩子,瞪眼道:“屁大孩子,显摆什么宗师风范,站好!”
余地龙嘿嘿笑着,身体重新站直,标长这才成功揉到了孩子的脑袋,因为手指和手心都布满老茧,所以虽然动作尽量轻柔,仍是把余地龙的头发弄得凌乱不堪,孩子偷偷翻了个白眼,然后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之后那标长蹲在水边胡乱洗了一把脸,瞥了身边那个撅起屁股用嘴汲水喝的孩子,会心一笑。这小家伙真是厉害,一拳下去,不但轻松捶死一骑北莽蛮子,连那战马都给压得瞬间四腿折断,倒地不起,还有一扫臂就给孩子把铁甲连身体一起打成两截的,标长感慨之余,转头轻声道:“小家伙,以后到了数千骑相互厮杀的战场上,还是要悠着点,北蛮子的骑射不差,一旦给他们盯上,四面八方一顿攒射,会很麻烦的。当年咱们标的老标长,也有好武艺傍身,当初就是给侧面的几枝箭矢伤到了肋部,落下了病根子,要不然也不会那么早退出边军。”
余地龙笑脸灿烂点头道:“我早晓得咧,师父跟我讲过,这叫双拳难敌四手,几十几百骑的杀敌,跟几千上万的战阵不是一回事。你放心,我眼神好得很,而且就算后背没长眼睛,真有后方偷袭,我照样能感受到那种叫杀机的东西,再说了,师父也跟说了,在咱们北凉,上阵杀敌,只要是陷阵,往前冲就可以了,别的不好说,后背不用去管,真有危险,也自然会有袍泽帮你挡着。”
那标长问道:“大将军真是这么说的?”
又一口气喝了好几斤水根本不怕涨肚子的孩子抬头嗯了一声,“可不是?”
蹲在水边的标长摸了摸下巴,感慨道:“这话不是边军老卒,说不出来。”
“对了,大个子,袍泽是啥意思?”
“就是配有凉刀凉弩,然后一起杀蛮子的人。”
“可我又没刀弩,前几天跟师父讨要过,他不肯给。那我咋算?还是不是你们袍泽?”
“当然算!”
“那大个子你送我一套凉刀凉弩呗?我都眼馋死了,你太小气不愿送的话,借我也行的。”
“小家伙,真不是我小气啊,这刀弩和战马都不能随意借人,否则就得军法处置。只有等我哪天退伍了,按例就可以留下一套甲胄和刀弩了,哈哈,到时候全送你都
行。”
“哪得猴年马月啊,跟你说话真没劲,算了,师父说贪多嚼不烂,先把拳法练扎实了再学其它。唉,但是我真的挺想跟师父一样在腰间佩把刀啊。”
听着孩子的稚气言语,标长爽朗大笑。
余地龙转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徐凤年,满脸哀求喊道:“师父!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凉刀啊,大个子都承认我是他的袍泽了!”
“才喝了两三天的西北风沙,就敢跟人袍泽互称了?”
徐凤年笑着一脚踹在这孩子的屁股上,余地龙前扑向水面,但是没有撞入水中,只见他双手紧贴在水面上,滑出两条水痕,双手微微一撑,身躯便手脚倒立,在水面上静止不动。
很快有第二队斥候返回大军跟郁鸾刀禀报敌情,先前那魁梧标长迅速告辞离去,徐凤年笑着点头致意,余地龙赶紧一掌拍击水面,跃回岸上,跟随大个子标长继续去执行斥候任务。
天色渐黑,但是对于幽骑大军而言绝对不至于不敢夜中行军,俗称“雀蒙眼”的夜盲症状在离阳南方军中也许还不少,但是各大边军之中,不说精于夜战的北凉骑军,就是两辽和蓟州,骑卒也少有雀蒙眼出现,一方面是边镇给养要优于王朝内地,二来边关士卒尤其是骑兵的筛选也有相关针对。当然,深夜奔袭,只凭借北凉边军条例中一标骑军一支火把的火光映照,骑军推进速度必然会受到极大限制,而野外夜战除非是目标明确的特定战役,对于骑军将领来说也是能避则避。
六千骑如游龙行于黄沙。
夜幕中,徐凤年突然问道:“郁鸾刀,你有没有想过,此次行军,我们远离蓟州银鹞横水两城,葫芦口更被北莽九万大军阻绝,虽然还能以战养战,拿北莽的补给来养活自己,但注定是一场仗比一场仗越来越难打,到时候战事不利,给北莽最终形成包围圈,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和余地龙四骑能想走就走,可你和六千骑恐怕想死在葫芦口内都很难。”
郁鸾刀坦然笑道:“难怪王爷不怎么愿意接近那些幽州骑卒,是怕自己这个北凉王,每一眼都是在看他们生前的最后一眼吗?其实大将军你无需如此,自从我们出兵那天起,什么下场就很明白了。这些当兵的读书可能不多,甚至就没读过书,但几年十几年的仗打下来,谁也不傻,不想去蓟州送死的,不是没有,因为各种原因,走了一千多人,有怕死托关系走后门,灰溜溜离开的,但也有因为在家里是独苗,年纪又太小,给硬生生赶走的。”
郁鸾刀神情格外平静,缓缓呼吸了一口气,“但是,既然来了,那就都是生死看开了的,就算战前还有犹豫,到了战场上,也由不得谁畏缩不前。怕死?肯定有的,只不过两军对峙,骑军冲锋才需要多长的时间?手脚发软,怕死的话,就真的会死。一次冲锋过后,就得死,快得很。冲锋过后,没死的,看着身边袍泽一个个战死在自己身后了,就那么孤零零躺在战场上,自然而然也就不怕死了。打仗本来就这么回事,我们北凉自大将军出辽东起,就给徐家铁骑灌注了一股气,整整三十多年将近四十年的打磨砥砺,就是养了这一口气!”
郁鸾刀转头看着徐凤年,脸色肃穆而虔诚,沉声道:“最重要的是,徐家铁骑也好,北凉铁骑也罢,不管战死了多少人,中间吃了多少场败仗,但我们每次到最后,都赢了!哪怕战场上我们打得只剩下几十几百人站着,但是我们从不怕死后没有人帮我们收尸!要怕的,只会是我们北凉刀锋所指的敌人!”
徐凤年沉默许久,然后笑了笑,开口问道:“你一个郁家嫡长孙,一口一个咱们北凉,你没有觉得拗口别扭吗?”
郁鸾刀好像愣了一下,显然是从未思索过这个问题,低头瞥了眼腰间的大鸾刀,和另一侧腰间的凉刀,抬头后眼神尤为清澈,缓缓道:“刚到北凉那会儿,一开始当然不愿意以北凉人自居,之后也忘了什么时候脱口而出的,但我既然没有半点印象,我想这应该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潜移默化吧。我郁鸾刀打心眼喜欢这西北大漠的风景,苍凉,辽阔,壮观,置身其中,能让人感到渺小。甚至连那军营里的马粪味道,闻久了,也会喜欢,不像在江南那一座座歌舞升平的繁华城市,酒再好,喝多了也想吐,美人身上的胭脂再名贵,闻多了也会恶心。我郁鸾刀,父母养育之恩,家族栽培之恩,此生也只能辜负了……”
说到这里,郁鸾刀摘下腰间的那把位列天下利器榜上的绝世名刀“大鸾”,轻轻抛给徐凤年,笑道:“我真要战死在葫芦口外,收尸也难,以后我的衣冠冢内,王爷就放这把刀好了。对了,王爷,除了衣冠冢,清凉山后的碑林,我也得有一块。”
徐凤年将那把价值连城的大鸾刀又抛还给郁鸾刀,苦笑道:“先收好。就算是九死一生,但只要不是必死的局面,也别轻言收尸二字。”
寅时末,天色犹未开青白。
一标幽骑斥候狂奔而来,标长和剑匣棉布早已扯掉的糜奉节两骑分别位于头尾两处,标长跟都尉范奋禀告道:“西北四十里,以北莽夜行军常例火光亮度来推测,有两千四百余骑护卫大队粮草南下,战马配备大概是两人三骑。”
范奋跟主将郁鸾刀副将石玉庐一行人说道:“除了两千四百骑战兵,辅兵民夫应该不少于这个数目。”
大概是怕徐凤年不熟悉北莽情况,范奋额外附加了几句,解释道:“北莽历年南下游掠,都会大肆征调草原部落,如果说有十万骑兵出征,往往会携带有不下二十万的部众和数百万头的牛羊,小半座南朝都会清场一空,跟中原人想象中不同,永徽年间北莽骑军每次由蓟州突入,除非是完全穿过了整个蓟州,深入到中原腹地,否则从来不存zài五百里以上的粮草补给线,打完了一场仗就可以迅速返回补给。而且他们的辅兵也完全等同于离阳除开边军外的绝大部分战兵,甚至还要战力更强,因为只要给他们一张弓一匹马,随时可以成为正规骑兵。历史上许多场发生在蓟南境内的战役,那些试图突袭补给线的离阳军队都在这上头吃过大亏,所以此次,我们最少得按照北莽四千骑甚至是五千骑来算……”
徐凤年没有说话,一直认真听着,倒是石玉庐咳嗽一声,范奋这才赶紧闭嘴。
徐凤年这才笑着开口说道:“范都尉,我以前去过北莽,亲眼见识过他们的辎重运输方式,对他们的战力还算有些了解。我现在就是一名普通的骑卒,只管到了战场上冲锋陷阵。”
副将苏文遥一脸丢人现眼,用马鞭指着范奋笑骂道:“滚一边去,唧唧歪歪也不怕贻误军机,咱们王爷跟那些将军学兵法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开着裆玩泥巴呢!”
范奋赧颜挠了挠头,策马远去,根本不用郁鸾刀等将领下令再探军情,他自己就亲自带部下斥候前去了。等到战马已经奔出去半里地后,这名都尉才后知后觉地咦了一声,终于意识到这事儿不对呀,我范奋四十出头的人了,照理说我玩泥巴的时候,王爷可是还没出生啊!
当郁鸾刀下令准备“半军”作战后,命令层层传递,快速而精准。
六千骑第一时间就进入临战状态。
北凉军比起世上其它所有军伍,有一件事情让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已经拥有冠绝天下的战力了,却仍是年复一年在细枝末节上做文章,尤其是在陈芝豹担任北凉都护后,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所以当年在离阳庙堂上,曾经有文臣调侃某个地方竟然连堂堂都护大人都得关心军营茅厕建造在何处,那是不是连拉屎的时间也得守规矩啊?事实上还真巧了,北凉军战时扎寨后,还真要管士卒的茅厕用时,吃喝拉撒睡,都有与之相关的详细规矩。非战时军营哪怕有鼠,夏天蝉鸣,冬有积雪,等等“小事”,一律要从严从重地问责!
如果说北莽是马背上的民族,天生的战士。
那么北凉三十万边军,那就是彻头彻尾被一点一点熬出来的战争狂。
大到统领将军校尉,小到都尉标长伍长士卒,所有人都知道当战争来临,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完全不用想去做什么,一qiē事情都会变得自然而然。因为那些无数次棍棒下的规矩条例,都深刻烙印在骨子里了。
至于那些官品更大的头衔,很简单,就是意味着军功。
北凉军中向来赏罚分明。例如贪渎一事,离阳境内可能早就习以为常,北凉不敢说禁绝贪渎,远离边关的将种门庭捞银子不比别地手软,但是在边军中,一经查实,哪怕是贪墨了区区几两的抚恤银子,直接过手银子的官员,军法司一律前去斩首示众!贪墨官员的上司,往上推三级,全部贬官。北凉道经略使李功德私底下就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将种后代在陵州那么个个视财如命,就是穷疯了嘛。不过北凉对战功的赏赐,历来毫不吝啬,斩首几颗,都是就地升职,回去后再领赏银,都是在军营中打开装满白花花一大片银子的箱子,当场取走,边军中专门有大队驿骑负责帮忙运送银子离开边境。
徐骁当年打下北汉皇宫,第一件事就打开国库,分银子!当时在离阳王朝还做些监军事项的某位貂寺就好心提醒,小心朝堂上的弹劾。徐骁当时就只说了一句话,吃进肚子里了,再拉出来可就只能是屎了,谁想要,那我回头就带兵去他们家门口蹲着去。
六千幽州骑兵当然不可能一听到四十里外有猎物,就一股脑蜂拥上去。郁鸾刀下达的命令是暂由“半军”出击,当六千骑在负责挑选路线的先锋营带领下快速推进三十里后,六千骑开始同时换马,下马换马几乎全然寂静无声,三千骑开始单人单马“缓缓”前行,剩下三千骑没有急于出击,但是也分列为中军千骑和左右两翼各千骑,将近一万匹闲马由这按兵不动的三千骑暂时约束。
天正好微亮。
此时三千骑距离北莽敌军不过五里路。
北莽也不是睁眼瞎,派遣到东面的那几股马栏子死得差不多了,虽然逃回来的寥寥几骑连敌军多少兵力都没能查探清楚,但是北莽军中千夫长麾下都有专门的“谛听卒”,贴耳在地,虽然得出的答案不太准,但不至于会将几千骑说成几百骑。一听到有最少两千敌骑出现,两名千夫长在震惊之余,也很快布置好横贯南北的骑军锋线,辅兵也作为第二拨有生力量匆促上马,随时可以投入战场。
那场离阳大楚对峙了好几年的西垒壁之战,从最初的七八万对十数万,到最终各自倾尽几乎国力极限的数十万对阵数十万,不断的战损减员,不断的更多兵源增补,期间双方用无数次或者精彩或者惨烈的战役,其中就有教会后世兵家一个道理,在双方力量并不悬殊士气也无差别的战争中,一开始就孤注一掷的,不懂得交由精锐兵马在关键时刻一锤定音,往往会输得很惨。陈芝豹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成为唯一一个不论战功还是声望都足以跟春秋四大名将齐名的年轻将领,正是因为在他手上,打出了一次又一次兵力劣势却慢慢扳回局面、继而反败为胜的经典战役,而且他在兵力占优的任何一座战场上,更是从未输过。
两军遥遥对峙。
战线各自也已经拉开到自认为最佳的宽度。
当两名千夫长看到那杆旗帜,再没有半点侥幸心理,真的是那个字。
“徐”!
不管为何这支三千人左右的骑军会出现在葫芦口以外,都是真的是那货真价实的北凉铁骑!
北凉骑军不急不缓地有序推进。
“杀!”
好像熬不住那种窒息感觉的北莽两千四百骑开始催动战马的最大爆发力,率先开始展开急速冲锋,北莽骑士的咆哮嘶吼声,响彻云霄。
对面,暂时还未真正冲锋的幽骑两名副将突然一夹马腹,在前冲途中略微偏移了方向,靠近位于骑军锋线正中位置的那一骑后,石玉庐大声笑道:“末将很荣幸能够与大将军并肩作战!”
苏文遥也说道:“石将军所说,便是末将所想。”
那一骑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在这一骑附近,骑军阵型像是出现了一片空白。
这是主将郁鸾刀专门下令的。
等到两位副将各自回到原先位置。
郁鸾刀抽出凉刀,高高举起,轻轻向前一挥。
冲锋!
没有北莽那种撕心裂肺的呐喊示威。
只有拔刀声和马蹄声。
虽然幽州三千骑沉默无言,但是每一名骑卒眼神中都有着无以复加的坚毅,和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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